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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大笑不已,露出了整齐的白牙齿。

    “那很好,公主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你是英国人吗?”

    “美国人。”

    她看了看他的制服。“美国没有参战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英国皇家空军里,”他解释说“刚刚组成了一个美国飞行员中队,叫雄鹰中队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要为英国打仗?”

    “因为英国正在为我们作战,”他说“不过我们还不明白而已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摇摇头:“我不相信。希特勒是德国佬中的小丑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。不过他这个小丑知道德国要的是:统治全世界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像着了迷似的听他滔滔不绝地讲希特勒的战略步骤:突然退出国际联盟,与日本和意大利订立共同防御条约诺艾丽完全给迷住了,不是因为她对他讲的内容感兴趣,而是她被他讲话时脸部的表情吸引住了。他热情洋溢,两眼放射着青春的火花和不可抗拒的活力。

    诺艾丽以前从没有见到过像他这样一个非常独特的人。他的谈吐举止使人一眼见底,性格开朗,待人热情,精力充沛,不吝啬自己,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向往,对他周围的每一个人他都设法使之快活。他像一块磁铁一样,把每一个向他接近的人吸引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们赶到了舞会现场,这是在切芒弗街上的一座楼房的一个小套间里举行的。几间房里有不少又说又笑的人,大多数是年纪轻的。拉里把诺艾丽介绍给了女主人——一个善于捕捉异性的金发女郎。不久,他就淹没在人群里了。诺艾丽无意间瞥见道格拉斯被一群年轻姑娘团团围住。她们都想招引他的注意。而他呢,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他自己在姑娘们中间的作用力,诺艾丽是这样想的。有人请诺艾丽喝一杯酒,又有人从食柜里给她拿来一碟子吃的东西,可她突然不饿了。她想跟那个美国人待在一起,要他远远离开围着他的那些姑娘们。有几个小伙子来找她,设法与她攀谈,但是诺艾丽心神不宁,答非所问。她和拉里一到这里,他就把她全不放在心上,话也没有讲一句,好像她就根本不存在似的。诺艾丽独自思索着:为什么要理她呢?在舞会上他可以随意找一个中意的姑娘,那又何必要理会她呢?这时,两个男青年又设法找话跟她聊,可是她注意力集中不起来。房间里太闷热了。她张望四周,想瞅个空子溜出去。

    她的耳际忽然响着一个人的声音:“咱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几分钟以后,她和那个美国人走在寒夜的街上。整个巴黎城黑沉沉的,静悄悄的,生怕空中的德国人窥见或听到。汽车在街上悄悄闪过,好像不会言语的鱼在黑色的海洋里游过。

    因为找不到出租汽车,他们就步行着到一家小酒店去吃晚饭。这时,诺艾丽发觉肚子早已受尽委屈。他们俩面对面坐着,她仔细端详这个美国人,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才好。好像在她内心深处的、从前根本就不知道的泉眼给触动了,幸福的泉水在涌溢出来。他们什么都谈。她讲了身世;他告诉她,他是南波士顿人,说具体些,是住在波士顿的爱尔兰人。他母亲出生在克里郡。

    “你的法语讲得这样好,是在哪儿学的?”诺艾丽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小时候常在昂蒂布角过暑假。我父亲是证券市场的头儿,后来给‘空头’吃了。”

    “熊1?”

    1熊,证券市场上买空卖空的投机者“空头”在英语中可用“beer”(熊)表示。诺艾丽以为他指“熊”

    拉里知道她误会了,于是就把美国证券市场上种种秘密狡诈的赚钱方法告诉她。诺艾丽对他讲话的内容无所谓,只要他不停地讲就行。

    “你住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五湖四海。”她把出租汽车司机和苔莱夫人的事一一讲给他听,还说了一个胖子真的以为她是公主,愿意付四十法郎的价钱。拉里听了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那座房子的位置吗?”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走,公主。”

    他们找到那座在普罗旺斯街上的房子,来开门的仍是那个穿着黑裙子的侍女。她一看见是一个漂亮的年轻美国人,脸上就露出笑容,可是,当她发现跟来的是谁的时候,她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想见见苔莱夫人,”拉里说。

    侍女把他和诺艾丽引进客厅就走了。对面的房子里有几个年轻女子。不久,苔莱夫人姗姗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晚上好,先生。”她向拉里问了好,又转向诺艾丽说:“啊,我希望你已经改变了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改变,”拉里心平气和地说。“您这里恐怕有点儿东西该是公主的。”

    苔莱夫人用探测的眼光看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“喔,对了。她的手提箱和钱包。”说完,她犹豫了一会儿,随即走出了客厅。几分钟以后,侍女拿着诺艾丽的钱包和手提箱来了。

    “谢谢,”拉里说。他转身向诺艾丽:“公主,咱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那天夜里他们在拉斐特街找了个干净的小旅馆过夜。这没有什么可议论的,因为对于她和他来说,这都是无法避免的。

    第二天上午,他们高高兴兴地在巴黎逛了个够。拉里是一个出色的向导,为了讨诺艾丽的欢心,他让巴黎像一个逗人的玩具出现在她面前。中午他们在杜乐丽1吃饭,下午泡在马尔梅宗2,后来又到巴黎圣母院东端的孚日广场玩,这儿是巴黎的老区,由路易十三建造。他带她去逛旅游者不曾涉足的地方:到处是五光十色的货摊的莫贝尔广场,有鸟兽市场的细皮革码头他们穿过比西市场,听着小贩絮絮不休的叫喊声,竭力推销新鲜的土豆、用海藻养殖的牡蛎晚上,他们仍在外面吃晚饭,在中央菜市场跟一群屠夫和卡车司机混到半夜。等到晚饭吃完,拉里已经交了许多朋友。诺艾丽明白这是因为他有善于笑的天赋。他教她笑,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身上也蕴藏着笑。这好像是上帝的恩赐。她非常感谢拉里,深深地爱着他。他们回到旅馆时,东方已呈现出鱼肚白色了。诺艾丽精疲力竭,而拉里却毫无倦意,站在窗口,看着太阳爬上巴黎的许多屋顶。

    1杜乐丽(tuileries),从前是皇室的宫殿,毁于1871年,现辟为公园。

    2马尔梅宗,在巴黎市西,有建于十七世纪的城堡,拿破仑及其妻子在此住过。1906年辟为拿破仑纪念馆。

    “我爱巴黎,”他说,这像装饰在人类创造的最好的东西上面的一颗明珠,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,有好吃的东西,有可爱的人。”他回过头来对她说:当然可以不按这个次序排列。”

    她躺在床上,回想起她的父亲,以及他怎样出卖她的。她曾经拿父亲和拉肖来判断过一切男人。她现在知道这是不对的,因为还有像拉里道格拉斯这样的男人。她也清楚地知道,除了他,她不会再得到别人的爱情了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世界上哪两个人最伟大,公主?”拉里突然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,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威尔伯莱特3和奥维尔莱特4,他们把真正的自由带给了人类。你在天空中飞过吗?”她摇摇头。“我们在蒙托克——它在长岛的一端——有一座避暑的别墅。我小的时候,喜欢看海鸥在海滩上空中盘旋,翱翔在波涛之上。那时我真想把我的心灵和海鸥联在一起。我还不会走路时,就知道将来要当一个飞行员。九岁光景,家里的一个朋友把我带到一架老式的双翼飞机上,在空中飞了一阵。十四岁,我上了第一节飞行课。我最精神抖擞的时候是在空中。”

    3威尔伯莱特(wilburwright,1867-1912),美国人,飞机发明者。

    4奥维尔莱特(orvillewright,1871-1948),威尔伯的兄弟。对他们两人,也称莱特兄弟。

    隔了一会儿,他继续说:“马上要发生世界大战了。德国想占有一切。”

    “德国胜不了法国,拉里。没有人能跨过马其诺防线。”

    他轻蔑地说:我跨过一百多次了。”她看着他,疑惑不解。“那是在空中,公主。这将是一场空中的较量属于我的战争。”

    沉默片刻后,他突然认真地说:“我们结婚吧!怎么样?”

    这是诺艾丽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
    星期天大家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。他们在蒙马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吃了早点,后来又回了旅馆。她只要听他讲话,看着他在室内不安地走动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。从小时候起,她一直是在父亲叫她“公主”声中长大的;现在,尽管是开玩笑,拉里仍称呼她“公主”她恢复了对男人的信念。他就是她的一切。诺艾丽知道,别的东西她都可以不要,但不能没有他。她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,真是难以相信,她觉得他也是处在同样的心情之中。

    “我本来想在战争结束后再结婚,”他对她说“去它的吧!计划是可以改变的,是吗,公主?”

    她点头表示同意,心中充满巨大的幸福。

    “我们到乡下去结婚,”拉里说“难道你想使婚礼隆重些吗?”

    诺艾丽摇摇头:“乡下很好。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:“一言为定。我今晚要回中队去。下星期五在这里见面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——我不知道离开你这么久是不是受得了。”诺艾丽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    拉里抱着她。“爱我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大于我自己的生命。”诺艾丽毫不掩饰地说。

    两小时之后,拉里已经在返回英国的途中了。他没有让她乘车把他送到飞机场。“我不喜欢告别的场面。”他说。他给了她一大把法郎,去买件结婚礼服,公主。下星期我见到你时,你已穿上了。”就这样,他走了。

    过了星期日,她异常兴奋和快乐,重访她和拉里一起去过的许多地方,花费不少时间计划着他们未来的共同生活。时间好像凝住了,钟上的分针固执地不肯移动,但愿星期五快快来到。

    她跑了十多家服装店,想找一件合适的结婚礼服。最后,终于找到了一件美观的白色透明的轻薄的硬纱做的礼服,有高领的紧身胸衣。袖子很长,上面有六粒珍珠纽扣,排成一列。礼服下面有三套支撑的衬裙。价钱比诺艾丽预料的要贵得多,可是她一点也不犹豫。她花掉了拉里给她的全部的钱,还加上差不多自己的全部积蓄。她现在以拉里为中心,来支配自己的一切。她想着可以使他高兴的方法,绞尽脑汁回忆可以使他开心的种种情景,思索让他愉快的种种往事。她发觉自己简直像一个小学生了。诺艾丽就这样等着星期五快快来临,同时受着焦虑和急躁的折磨。终于,日历撕到了星期五。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,花了两个钟点洗澡和梳妆打扮。衣服换了又换,猜测着哪一件衣裳最讨拉里喜欢。她穿上了结婚礼服,但怕招来不幸,又马上脱了下来。整个早晨,她兴奋极了。

    上午十点,诺艾丽站在卧室内的穿衣镜前,心中明白自己还是头一次打扮得这么漂亮。这样的自我评价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拉里高兴,因为这是她给拉里的礼物——一身漂亮的打扮。中午时刻,拉里还没有到,诺艾丽后悔没有问清他是在上午还是下午,或者到来的更具体的时刻。她不断地给服务台打电话,探询消息,每隔十分钟就打一次;还不断地拿起话筒,以确信没有失灵。晚上六点钟了,仍然没有消息。到了半夜,还是没有人影。诺艾丽蜷缩在椅子里,凝视着电话机,时刻希望它丁铃铃响起来。她睡着了。醒来时,天已大亮,星期六了。她发觉自己仍在椅子里,四肢麻木,没有一点热气。她挑了又挑的衣服皱成一团,长袜子有一处地方也抽丝了。

    诺艾丽换了衣服,整天没有出房门。她待在打开的窗户前,自言自语地说:如果我待在这儿,拉里就会来;如果我不这样,他就会遭到灾难了。”从星期六的早上直等到下午,还不见拉里来,她确信出事了。拉里的飞机坠毁了,他正躺在田野里或者医院的病床上,受了伤,或许死了。诺艾丽的脑际尽是种种可怕的幻象。星期六晚上,她整夜没有睡,担心着,挂念着,作着各种猜测。但是她又不敢离开房间,不知道如何跟他联系。

    星期日中午,诺艾丽依然听不到任何一点儿关于拉里的消息,她再也忍受不住了。她得打电话给他。怎么打?战事正酣,国际电话很难打通,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拉里此时此刻究竟在什么地方。她只知道他在英国皇家空军的一个美国飞行中队里。她拿起话筒,对电话局的接线员讲了自己想找到拉里的想法。

    “这不可能,”接线员回答得很干脆。

    诺艾丽把情况作了说明。不知是她的解释起了作用,还是她那伤心透了的绝望声调感动了接线员,反正两个小时以后她跟在伦敦的英国国防部通了话。他们爱莫能助,把电话转到了在白厅1的空军部,对方又转接到作战指挥部。到这里,电话断了,没有什么消息。隔了四个多钟点,电话又接上了。这时,她几乎要疯了。空军地面指挥部无法告诉她任何情况,建议她探问国防部。

    1白厅,伦敦威斯特敏斯特的一条街名,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东侧,是英国政府中若干部的机关所在地。

    “我同他们说过了!”诺艾丽对着话筒尖叫。她哭了。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性英国人的声音,窘迫地说:“别难过,小姐,事情不见得这么糟。等会儿,别挂上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把话筒拿在手中,知道没有希望了。毫无疑问,拉里遇难了。她将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死,在哪里死的。

    她正要把话筒挂上的时候,耳旁又响起了刚才那个英国人欣喜的声音:“小姐,你要找的是鹰中队,都是美国人,驻扎在约克郡,有点儿不怎么正规。我把你的电话接到丘吉芬顿,他们的飞机场。他们那伙人会帮你忙的。”说完,电话断了。

    诺艾丽接到挂来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。对方传来像游魂似的声音:“丘吉芬顿空军基地。”对方的声音好像是从海底传出来的,诺艾丽几乎听不出来。显然对方也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“请大声点,”一个男的说。此时,诺艾丽的神经十分紧张,她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我要找——”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军衔是中尉?上尉?还是少校?“请找拉里道格拉斯。我是他的未婚妻。”

    “听不清楚,小姐。请你声音再高一些?”

    诺艾丽处在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之中,又把刚才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。很明显,对方在竭力掩盖拉里已阵亡的事实。突然,出现了神话般的奇迹,电话声音清楚了,对方好像在隔壁房间内讲话“找中尉拉里道格拉斯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她答道,紧紧握住话筒,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。

    “请稍等一会儿。”诺艾丽等了很长一段时间,好像进入了时间的永恒状态。后来,线路上来了回话:“道格拉斯中尉正在度周末假。如果有要紧事,可以打电话到伦敦的萨沃伊饭店的舞厅找他,是戴维斯将军主办的舞会。”至此,线路断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上午,旅馆的女服务员进入诺艾丽的房间打扫时,发现她躺在地板上,人事不省。女服务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想不管闲事一走了之。可是,她心里又不由在想,为什么这类事总是发生在她管的房间里?她走过去摸了摸诺艾丽的前额,发觉烧得烫手。她咕哝着摇摇摆摆地穿过了门厅,请搬行李的服务员去叫经理。一小时之后,一辆救护车在旅馆外停下,两个实习医生抬着担架,被引进了诺艾丽的房间。诺艾丽仍然昏迷不醒。负责的实习医生翻开她的眼皮,把听诊器放在她的胸口上,听到了她呼吸时有水泡音。

    “肺炎,”他对同来的实习医生说。“让我们把她抬出去。”

    他们把诺艾丽放在担架上,五分钟后救护车就向医院急驰而去。她被立即送进急救室输氧,过了四天才恢复知觉。她十分不情愿地从不省人事的深渊中爬了出来,下意识地感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,却又拼命不愿记起到底发生了什么。那令人心寒的往事在她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,但她拼命不去想它。突然,整个事情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。拉里道格拉斯。诺艾丽哭了起来,她痛苦地抽噎着,直到最后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。她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,她以为拉里回到了她身边,一切都称心如意。

    诺艾丽睁开眼睛,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在给她搭脉。

    “啊!你醒了,太好了。”他高兴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在哪儿?”诺艾丽问。

    “上帝大厦,也就是市医院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这儿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医病。你得了两侧性肺炎。我叫伊舍利尔凯兹。”他很年轻,脸上显出坚强和智慧,他那凹陷的眼睛是棕色的。

    “你是给我看病的医生吗?”

    “实习医生。”他说。“是我把你送进医院的。”他望着她笑了。“你能恢复知觉我太高兴了。我们一直很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这儿待了几天了?”

    “四天。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帮个忙?”她虚弱地问。

    “只要我能办到。”

    “给拉斐特旅馆挂个电话。问他们——”她犹豫了一下。“问他们是不是有给我的口信。”

    “嗯,我忙得很——”

    诺艾丽使劲地捏着他的手。“请帮帮忙。我有要紧的事。我的未婚夫要和我取得联系。”

    他咧开嘴笑了。“我不责怪他。好吧,我帮你这个忙。”他答应了。“现在你睡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先得到你的回音,”她说。

    他走了,诺艾丽躺在那儿等着。拉里肯定一直在设法和她取得联系。一定是有严重的误会。他会把一切向她解释清楚,一切都会十分圆满的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两小时后才回来。他走到床前,放下一只手提箱。“我把你的衣服带来了。我到旅馆走了一趟,”他说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看着他。他可以看出她的脸部表情很紧张。

    “真遗憾,”他显得有点不安地说“没有消息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,然后把脸转向墙壁。她没有流泪。

    两天之后,诺艾丽出院了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来和她告别。“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?”他问道。“能找到工作吗?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干的是哪一行?”

    “我是模特儿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许能帮你的忙。”

    她记起了那位出租汽车司机和苔莱夫人。“我不需要帮助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名字。“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的话,可以上这儿去。这是一家小时装店,是我婶婶开的,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她。你身上有钱吗?”

    她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“拿去。”他从口袋里抽出了几法郎的钞票,交给了她。“很抱歉,我只有这点钱。实习医生赚不了多少钱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诺艾丽说。

    她坐在一个坐落在一条小街上的咖啡馆里,呷着咖啡,考虑如何重新安排她那已经破碎了的生活。她知道她得活下去,因为她现在有理由要活着。拉里道格拉斯扼杀了她的感情,她是一只从感情的灰烬中飞出来的复仇的不死鸟。不把他毁灭她决不罢休。她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或在什么时候复仇,但是她明白她总有一天会采取行动的。

    现在她得找个工作,还得有睡觉的地方。诺艾丽打开钱包,拿出那位年轻的实习医生给她的那张纸。她仔细看了一下后,就下了决心。那天下午她去见了伊舍利尔凯兹的婶婶。她让她在布合苏街上的一家二流时装店当模特儿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的婶婶是一位头发灰白的中年妇女,她虽然相貌凶恶,可心地善良。她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所有的模特儿。她们都很喜欢她。她的名字叫罗斯夫人。她给诺艾丽预支了工资,还替她在时装店附近找了一个小套间。打开行李后,诺艾丽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结婚礼服挂起来。她把它放在衣柜的前面,这样,她早上起来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它,而晚上脱衣服时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还是它。

    诺艾丽知道自己怀孕了。尽管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,尽管还没有做试验,尽管还没有发觉到时候月经会不来,但是她意识到体内发生了变化。她能感觉到在她子宫里形成的新生命。晚上,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,心里想着她的孩子,露出野兽般狂喜的神色。

    第一个休假日诺艾丽就打电话给伊舍利尔凯兹,约他去吃午饭。

    “我怀孕了。”她告诉他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你化验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用化验就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。“诺艾丽,许多妇女自认为她们要生孩子,其实她们并没有怀孕。你几次没有来月经了?”

    她不耐烦地把他的问题搁在一边。“我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    他呆呆地看着她。“想打掉孩子?你和你丈夫商量过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他不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堕胎是非法的。我也可能会倒霉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把他端详了一会儿。“你要什么代价?”

    他愤怒地绷起了脸。“你认为每一件事都有价钱,诺艾丽?”

    “当然,”她简单地说“任何事都是买卖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包括在内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但是我的要价很高。不谈这个,你愿意帮助我吗?”

    他踌躇了很久。“好吧。我想先做一些化验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第二个星期内,伊舍利尔凯兹安排诺艾丽到医院的化验室去检查。两天后化验结果送回来了,他打电话到她工作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你猜对了,”他说,你怀孕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到医院来刮宫。我对他们说你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丧生,你不能养孩子。手术就在下星期六。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星期六对你来说是个坏日子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准备马上打胎,伊舍利尔。我只不过想知道我确实可以指望你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
    罗斯夫人注意到诺艾丽身上的变化,不仅是生理上的变化,还有深深的内在的变化,这是一种喜悦的神色,一种充满内心的光辉。诺艾丽经常带着微笑四处走动,仿佛怀抱着某种美妙的秘密。

    “你找到了情人。”罗斯夫人说。“你的眼神露出了这一点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点点头:“是啊,夫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对你有好处。紧紧抓住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的,”诺艾丽答应说“只要我做得到。”

    三个星期之后,伊舍利尔凯兹给她来了电话。

    “一直没听到你的回音,”他说“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忘了?”

    “没忘,”诺艾丽说“我一直在想着它哩。”

    “你感觉怎样?”

    “好极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在看日历。我想我们最好去干那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有准备好。”诺艾丽说。

    又过了三个星期,伊舍利尔凯兹才再一次给她打电话。

    “和我一起吃晚饭好吗?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

    他们约定了在一家便宜的咖啡馆会面,这咖啡馆坐落在捕鱼猫街。

    诺艾丽正要建议到一个像样一点的餐馆去时,她想起伊舍利尔曾经说过实习医生没有多少钱。

    她到达时,他已经等在那儿了。他们一面吃饭,一面漫无目的地闲聊,直到上咖啡时伊舍利尔才谈起他心里要讲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你仍然想打胎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诺艾丽惊诧地望着他。“当然喽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得立即打。你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。”

    她摇摇头。“不,现在不打,伊舍利尔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第一胎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听我说,诺艾丽。在三个月以内,打胎通常还是比较容易的。胎儿还没有完全成形,你只需要简单的刮宫,但三个月以后,”——他犹豫了一下——“那就是另一种手术了,而且有危险。你等的时间越长,就越危险。我要你现在就去动手术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把身体向前倾了倾。“胎儿是怎么样的?”

    “现在?”他耸耸肩膀。“只不过是许多细胞。当然,所有的细胞核都在那儿,它们将形成一个完整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三个月之后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胎儿开始长成一个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它有感觉吗?”

    “它对撞击和很大的声音会有反应。”

    她坐在那儿,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。“它能感觉到痛吗?”

    “我想会的。但是它有羊膜保护。”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。“要伤害它可不那么容易。”

    诺艾丽低下了头,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,一声也不响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把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,然后迟疑地说:“诺艾丽,如果你要保全这孩子,但是因为它没有父亲而害怕嗯,我愿意和你结婚,给孩子起个名字。”

    她惊讶地抬起眼睛:“我早已告诉你了。我不要这孩子。我要打胎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看在上帝的分上,把孩子养下来吧!”伊舍利尔喊了起来。当他注意到其他的顾客都在盯着他看时,他又把声音压低了。“如果你等得太久,法国就没有医生会替你堕胎。你明白吗?如果你等得过长,你可能会丧命的!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,”诺艾丽平静地说“如果我生这个孩子,你会给我吃什么营养补充?”

    他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,有些尴尬。“大量的牛奶和水果,还有瘦肉。”

    那天晚上,诺艾丽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她住处附近的街角市场时,停下来买了两夸脱的牛奶和一大盒鲜水果。

    十天之后,诺艾丽走进罗斯夫人的办公室去请假,理由是她怀孕了。

    “要多久?”罗斯夫人边问边打量着诺艾丽的体形。

    “六七个星期。”

    罗斯夫人叹了口气。“你可以肯定你的行动是最恰当的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肯定。”诺艾丽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我能帮你什么忙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要帮忙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,尽量早点回来。我会告诉出纳给你预支工资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夫人。”

    在此以后的四周内,除了买食品之外,诺艾丽寸步不离房门。她不觉得饿,很少想到自己吃点什么,但为了孩子她喝了大量的牛奶,硬塞下去许多水果。她在房间里并不孤独。那个未降生的孩子和她在一起。她经常和他谈话。正像她曾预料到她已怀孕一样,她知道这是个男孩。她叫他拉里。

    “我要你长得又大又壮,”她边说边喝着牛奶。“我要使你很健康当你死的时候又健康又强壮。”

    她每天躺在床上,盘算着如何向拉里和他的儿子复仇。她体内的并不是她的一部分。它属于他,她要把它杀了。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,正像他曾经毁了她一样,她要把它毁掉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是多么不理解她!她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尚未成形的胎儿不感兴趣。她要拉里的儿子感受最终将会发生在拉里身上的事情,要它像她那样受苦。结婚礼服现在已经挂到了床旁,她时刻都看得见,它是邪恶的象征,提醒她他曾经把她遗弃。现在是她行动的时刻了,首先是对拉里的儿子,然后是拉里。

    电话铃声时时响起,但是诺艾丽躺在床上,沉浸在她的幻梦之中,让铃声自行沉寂。她断定这是伊舍利尔凯兹在给她打电话。

    一天晚上,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。诺艾丽躺在床上,没理会它,但敲门声还是响个不停。最后她爬起来,开了门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凯兹站在那儿,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。“天哪,诺艾丽,我这些天一直在给你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隆起的肚子。“我还以为你在别的地方打了胎。”

    她摇摇头。“没有。你来给我打胎。”

    伊舍利尔凝视着她。“我讲的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?太晚了。谁也不会干的。”他看了看那些空牛奶瓶和桌上的水果,然后又看着她。“你还是想要这孩子,”他说“你为什么不愿承认?”

    “告诉我,伊舍利尔,他是个啥样子?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孩子。他有眼睛和耳朵吗?他有手指和脚趾吗?他能感觉到痛苦吗?”

    “看在上帝的分上,诺艾丽,别说了。你讲起来好像好像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他绝望地摇了摇头。“我真不理解你。”

    她莞尔一笑:“是的。你不理解我。”

    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,似乎在下决心。

    “好吧,为了你,我是自找苦吃。如果你真的决心打胎,我们得赶快。我有个朋友是医生,我帮过他的忙。他会”

    “用不着。”

    他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“拉里还没有准备好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三星期后,凌晨四点钟,伊舍利尔凯兹被看门人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。“电话,夜猫子先生!”他叫道。“告诉打电话的人现在是午夜,正派的人都在睡觉!”

    伊舍利尔摇摇晃晃地爬起床,在矇眬之中向门厅的电话走去,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急事。他拿起了话筒。

    “你是伊舍利尔吗?”

    他没有辨出对方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是啊,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快”一声微语,空泛而又难以分辨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啊?”

    “快。快来,伊舍利尔”

    声音中带着一种可怕的调子,一种使得他的脊柱感到一阵寒战的语气。“是诺艾丽?”

    “请请”

    “看在上帝的分上,”他大声说。“我不干。太晚了。你会死的,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。你自己去医院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耳朵听到咔哒一声响,他握着话筒站了一会儿,然后砰的一声把话筒放下,走回了房间,心里七上八下。他明白他现在无能为力,谁也没办法。她已怀孕五个半月了。他一再地警告她,但她只当是耳边风。好吧,这是她自己的责任。他可不愿牵涉进去。

    他开始尽快地穿着衣服。由于害怕,他感到心窝里一阵阵寒战。

    当伊舍利尔凯兹走进她的房间时,他发现诺艾丽躺在地板上的一摊血污里。她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。可以看出,她一定经受着巨大的痛苦,但是她的脸上却毫无表情。她穿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件结婚礼服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在她身边跪下。“怎么啦?”他问道。“这怎么——?”他停住了,他的眼光落在她的脚旁,那儿有一个扭弯了的金属丝衣架,血淋淋的。

    “上帝啊!”他怒火中烧,胸中充满一种可怕的感情,但是他感到沮丧,也感到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“我去叫救护车,”他立即起身。

    诺艾丽伸出手,以惊人的力量抓住他的手臂,又把他向她拉近。

    “拉里的孩子死了。”她说着,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    为了挽救诺艾丽的生命,由六个医生组成的医疗小组工作了五个小时。诊断是败血症,子宫穿孔和休克。所有的医生都认为她希望渺茫。直到晚上六点钟诺艾丽才脱离危险。

    两天之后,她已经能够坐在床上讲话了。

    伊舍利尔来探望她,感叹地说:“诺艾丽,所有的医生都说你能够活下来真是个奇迹。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。这还不是她死的时候。这是她对拉里采取的第一个报复行动,但仅仅是开始。以后还会有更严厉的惩罚。要严厉得多。但是,她得首先找到他。这需要时间。然而,不达目的,她是决不会罢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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