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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每每已嫌太迟!

    南宫平看来虽无防备,其实却早存戒心,知道这高髻道人软求不成,必定又要强抢,是以他早已在剑上满注真力,此刻一剑挥出,便将高髻道人那般凌厉的一招四式全部挡住!

    高髻道人单足点地,后退,复进,南宫平剑势稍衰,他双掌又复攻出,左掌直击南官平胸侧“将台”右掌斜斜一划,突地自左侧抢出,闪电般扣向南官平脉门,南宫平手腕一抖,剑尖斜挑,连点他双臂胁下两处大穴,高髻道人拧身退步,再度退了七尺,木立半晌,突又长叹道:“好剑!好剑法!”

    南宫平缓缓垂下剑尖,道:“剑若不好,也是一样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一声,道:“剑若不好,我已捏断你的剑身,击穿你的前胸!”

    南官平面色木然,道:“剑若不好,方才我一剑点你胁下面处大穴时,你右掌虽可乘势捏住我的剑身,但你又焉知我没有厉害的后着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道:“你不妨试上一试!”

    南官平面上仍无任何表情,既不动怒,亦不激愤,缓缓道:“我此刻若是与你交手比试,莫说不该用如此好剑,根本就不该以兵刃与你空手过招。”他语声微顿,冷笑一声,又道:“但此刻我只是遵师命,护此棺木,你如再苦苦纠缠,我甚至连暗器都会使出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声顿,双眉立皱,眉峰间聚起一阵失望之色,他强抢、软求、激将之计,都已使出,却仍无法打动对面这少年铁石般的心肠!

    他无法想出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来打动这有着钢铁般意志、玉石般坚强的少年,他也自知自己此刻的功力,亦不足占胜对方,一时之间,他只觉一种由失望引起的难言恐惧,已将渐渐将他埋葬。

    南宫平目光如炬,亦在明锐地打量着对方,他不但看到这道人宽广的颧骨,如鹰的双睛,他甚至也看出这道人内心的颤抖。

    只听高髻道人突地正色道:“你师傅令你拼死护此棺木,你可知道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不知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值得么?”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不知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目中重现希望的光芒,道:“你既连原因都不知道,便不借拼却性命,自然是不值得!”

    南宫平冷冷瞧了他一眼,缓缓道:“挑拨也没有用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你如此与我对面站着,我功力已在一分分恢复,等我功力完全恢复时,你便不是我的对手,那么你便真的要白送一条性命了。”

    南宫平晒然一笑,道:“真的么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正色道:“自然!”

    南宫平缓缓笑道:“若是真的,你怎会此刻告诉我,等你功力恢复后将我杀了,岂不更好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双眉一轩,厉声道:“我有意怜才,想不到你竟不知好歹!”

    南官平缓缓道:“在下心领了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变色道:“你难道不信我能恢复功力?”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信与不信,俱是一样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此话怎讲?”

    南官平缓缓道:“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你纵能恢复功力,你纵要将我杀死,我也不能离开此棺一步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既然如此,你为何不乘我功力尚未恢复之际,先下手来将我除去?”

    南宫平缓缓一笑道:“我功力仅能保身,又不足将你除去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“哼”一声道:“你倒坦白得很!”

    南宫平面容一正,沉声说道:“我与你素无仇怨,你若不来动手抢此棺木,而仅是站在那里,我纵有能力战胜于你,却也不能将你杀死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眼帘一合,再次木立半晌,张开眼来,长叹一声,缓缓说道:“我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守护这具棺木!”

    南官平冷冷道:“我也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来抢这具棺木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双拳紧握,牙关紧咬,突地跨前一步,目光直视着南宫平。

    南宫平神色不动,心平气和,回望着他!

    良久良久,高髻道人又自长叹一声,仰面向天,目注苍穹,缓缓道:“难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此中真相,才肯放手?”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你纵然说出此中真相,我也绝对不会放手的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目光仍然仰视着天上,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,接口缓缓说道:“有些人一生之中,兢兢业业,行事处世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努力向善,从不敢出半分差错,但只要偶一失足,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,而另一些人平生无所不为,无恶不作,却偏偏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中,恰巧做了一件好事,便使得人们对他以往的过错,都宽恕谅解了”

    他语声缓慢沉重,既似喃喃自语,又似在对苍天诉说!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霍然垂下目光,大笑道:“你说苍天待人,可是公平的么?”

    南宫平呆了一呆,他猜不透这神秘而奇怪的高髻道人,为何会在此时此刻,说出这种与方才发生之事,毫无关连的话来。

    抬目望去,雾气之中,只见这高髻道人面上的失望愁苦之态,已换作悲愤激怒之容,伸出枯瘦的手掌,颤抖着指向南宫平,厉声道:“你如此守护着这具棺木,你可知道此刻躺在这具棺木中的人,究竟是谁么?”

    方才这具平凡的棺木,竟生出了那般奇迹,南宫平已隐隐猜到棺木之中必有秘密,也隐隐猜到,棺木之中可能藏着一人!

    但令他不能相信的是,他师傅一生行事,光明磊落,怎会有不可告人之事,怎会将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,隐藏一生!

    是以此刻这高髻道人大声喝出此话,南宫平心头仍不禁一震,脱口道:“这具棺木之中,难道会有人在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一声,道:“武林之中,第一勇士‘不死神龙’,抬棺求败,已成了数十年来,江湖中最脍炙人口的佳话,如今‘不死神龙’一死,这段佳话甚至会流传百世,亦未可知,但是”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,又道:“这其中的真相,莽莽武林之中,又有谁知道呢!”

    他笑声之中,满是轻蔑讥嘲之意,南宫平剑眉微轩,朗声道:“什么真相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一顿,大声道:“你当‘不死神龙’抬棺而行,真的是求败求死么?他只不过是为了这具棺木中藏着一个人而已!”

    南宫平面色一变,道: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缓缓道:“什么人”突又仰天狂笑起来,狂笑着道:“一个女人!一个无恶不作、淫荡成性,但是绝色天仙的女人!”

    南宫平但觉心头一震,有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,轩眉怒目,厉声喝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狂笑着道:“我说你师傅‘不死神龙’龙布诗在江湖中虽然博得了‘第一高手,抬棺求败’的佳话,其实却不过只是为了一个淫荡邪恶的女人!”他笑声越来越高,语声也越来越响,一时之间,漫山都响起了回音,似乎四面群山,都在轻蔑而讥嘲地狂笑着大喝:“他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淫荡邪恶的女人女人”

    这一声声刺耳的回声,传到南宫平耳中,直如一柄柄锋锐的匕首,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里,因为这声音伤害的是他最尊敬的人!他虽在暗中抑止,但热血却仍冲上了他的头颅,使得他苍白的面色变得赤红!高髻道人笑声渐衰,南宫平大喝一声,厉声说道:“你言语之中,若再辱及家师一句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接口道:“辱及家师哼哼,我方才所说,句句俱是千真万确之事,你若是不信,不妨将那口棺木掀开看上一看,你便可知道,棺中所藏的人究竟是谁!”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是谁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你虽然年纪还轻,但你或者也曾听过‘他语声微顿,喉结上下一阵移动,一字一字地沉声接道,”孔雀妃子梅吟雪这个名字!“有风吹过,南宫平机伶伶打了个寒战,只听高髻道人突地语声一变,锐声吟道:“世间万物谁最毒,孔雀妃子孔雀胆”吟声渐渐消逝,他面上却渐渐泛起一阵难言的扭曲。

    南宫平沉声道:“孔雀妃子与冷血妃子可是一人?高髻道人冷冷一笑,望也不望他一眼,自管接口吟道:“百鸟俱往朝丹凤,孔雀独自开彩屏”

    南宫平双眉微轩,怒道:“我问你的话,你难道没有听见么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仰面望天,仍自吟道:“雪地吟梅彩屏开,孔雀妃子血已冷,妃子冷血人不知,神龙一怒下凡尘,九华山头开恶战,只见剑光不见人,剑光辉煌人影乱,观者唯有松、石、云,武林群豪齐焦急,不知胜者为何人?”他吟声愈念愈加尖锐激昂,面上的神色也愈见怨恚悲愤。

    南宫平紧握长剑,凝神倾听,只听他微微一顿,接口又自吟道:“神龙既有不死名,百战百胜傲群伦,孔雀彩屏难再展,神龙弹剑作长吟,武林巨毒从此去,益振神龙不败名!”吟声至此,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南宫平道:“如此说来,‘孔雀妃子’便是‘冷血妃子’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目光森冷地扫向南宫平脸上,冷冷道:“不错,梅吟雪与梅冷血便是一人。”突又仰天冷笑数声,一面说道“吟雪!冷血,嘿嘿,好名字呀好名字,好绰号呀好绰号,我公我真该为此浮一大白!”

    南宫平心中一动,脱口问道:“公什么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面色一变,道:“与你何关!”

    南宫平冷笑一声,道:“你既然藏头露尾,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,我也不屑再来问你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目光再次望向天上,南宫平厉声道:“但我却要你将方才所说的活,与我再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冷道:“什么话?”

    南宫平面寒如水,缓缓道:“这具紫檀棺木中,藏着一个活人,便是‘孔雀妃子’梅吟雪,此话可是出自你口?”

    高辔道人道:“不错!怎地?”

    南宫平突也仰天冷笑起来,一面厉声说道:“你方才既将那首在江湖中流传至今的歌谣,一字不漏地念出来,难道你就不知道这首歌谣中,说的是什么故事?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冷道:“焉有不知之理!”

    南宫平手腕一震,剑光闪动,厉声道:“你既然知道,为何还要说出这些侮及家师的言语,昔年‘孔雀妃子’梅吟雪横行天下,仗着她的武功、机智与美貌,不知使得多少武林人身败名裂,家毁人亡,却偏偏还有不知多少人为她美色所迷,拜倒在她裙下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道:“你居然也知道她的住事!”

    南宫平横目瞪他一眼,仍自接道:“武林中虽然对她怀恨,却又为她美色所迷,为她武功所惊,无人敢向之出手。家师一怒之下,才出头干预此事,九华山头,三日恶斗,家师终以无上剑法,将之除去,那时候守在九华山下,等听消息的武林群豪,见到家师独自挟剑下山,奠不欢声雷动,当时那震天的欢呼鼓掌声,据闻在十里之外的人都曾经听到!”

    他语声微顿,面上不禁露出钦服敬慕之色,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只可惜我那时还未投入师门,不得参加那种伟大的场面,我也常以此为憾!”他目光一凛,厉声又道“但此事武林中,人尽皆知,家师虽然未曾对我谈及,我也曾从别人口里听到此事,而且说及此事的人,莫不对家师那时的英风豪举折服,你此刻却要说,‘孔雀妃子’仍未死,还要说她此刻藏在这具棺木之内,你究竟是何居心,若不好生对我说出,莫怪我要你立时命丧剑下。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垂手而听,满面俱是轻蔑不屑之色。南宫平语声一了,他突又仰天狂笑起来,狂笑着道:“好个英风豪举,好个尽人皆服龙布诗呀龙布诗,你虽死了,也该觉得惭愧吧!”

    南宫平剑眉怒轩,大喝一声:“你说什么?”掌中长剑,剑光点点,洒向高髻道人胸前。

    高髻道人笑声一顿,目光凛然,南宫平掌中长剑的剑光,虽在他胸前不及三寸处闪动,他却身形未后退半步,沉声道:“你对你师傅这般信仰敬服,我纵然再说千百句话,你也不会相信!”

    南宫平肃然道:“正是!”高髻道人道:“但我只要举手之劳,便可教你对你师傅失望!”

    南宫平厉声道:“你如此胡言乱语,实令我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截口道:“你虽不相信我的言语,但你不妨将棺木打开看一看,看看那里面藏的可是梅吟雪,可是那武林中人人唾弃的荡妇‘冷血妃子’?”他话声越说越高,说到最后一句,已是声嘶力竭。

    南宫平心中一动,暗暗忖道:“如此说话的人怎会说出谎话!”心念一转,又自忖道:“他说的若非谎话,岂非就表示师傅真的是将‘孔雀妃子’藏在棺中,而瞒尽天下人的耳目,师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侠,光明磊落,却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?”

    一念至此,他虽不禁在暗中责备自己对师傅的不敬,却又有些疑惑矛盾。

    只听那高髻道人长叹一声,又道:“你只要将那具棺木掀开让我看上一眼,棺中若非‘冷血妃子’其人,我便立时横剑自刎,而且死得心甘情愿,却不会埋怨于你!”

    南宫平双眉深皱,垂首沉思,满脸俱是矛盾痛苦之色,他若是依言打开棺木,岂非就变得像是他连自己平日最敬服的师傅都不信任?他若不打开棺木,又怎能消除心头的疑念?

    抬目望处,华山山巅,仍是云蒸雾涌,南宫平心中的思潮,也正如弥漫在山巅处的云雾一般迷乱。

    高髻道人目光凝注,见到他面上沉郁痛苦之色,突地冷笑一声,道:“你若是不敢打开棺木,便是说你对师傅的人格,也不敢完全信任!”

    南宫平怒喝一声:“住口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只作未闻,缓缓说道:“否则这棺木既是空的,你师傅又未曾令你不准开棺,那么你此刻掀开看上一看,又有何妨!”

    南宫平心中暗叹一声,口中却厉声喝道:“棺中若无其人,你是否真的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斩钉断铁地截口说道:“我立时便自尽在你面前”

    南宫平沉声道:“君子之言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道:“如白染皂!”

    南宫平大喝一声:“好!”霍然转过身去,面对那直到此刻仍一无动静的紫檀棺木。

    高髻道人一步掠来,亦自掠至棺侧,冷冷道:“是你动手还是我来动手?”

    南宫平呆望着面前的棺木,暗中忖道:“这棺木中若是真有人,必定会听到我们方才的对话,那么焉有直到此刻仍无动静之理!”他心中信心立增,朗声道:“先师遗物,怎能容你所渎,自然是我来动手的。”

    目光抬处,只见高髻道人面容虽然紧张,目光却也充满了信心,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这具紫檀棺木,口中冷冷道:“毋庸多言,快请开棺。”他语意目光之中,生像是只要棺盖一掀,就必定会看到那传说中早已死去的“冷血妃子”话生生卧在棺中似的。

    南宫平方自增强的信心,此刻却又不禁起了动摇,他右臂微曲,想将掌中长剑插入鞘中,才想起剑鞘已被自己抛却,目光动处,却又看见剑柄之上,还缚有一条淡黄的柔绢,他又自想起,这条丝绢,必定就是师傅交由那叶姑娘转给自己的“遗言”

    要知南宫平并非记忆欠佳、头脑糊涂之人,而是这半日之中,所发生的事令他思潮大乱,他暗骂自己一声,匆匆将这条丝绢解下,收入怀里。

    高髻道人冷笑道:“你不妨将这柄长剑交来给我——”南宫平面容一变,却听高髻道人接口又道:“那么你开棺方便一些,我自刎也方便得多。”

    南宫平冷“哼”一声,望也不望他一眼,右掌持剑,左于抓向棺盖,心中却不禁暗忖:“这道人如此自信,难道这具棺木之中,真的藏着那‘孔雀妃子’?”

    他手掌微微一颤,暗中长叹一声,力贯五指,将棺盖向上一掀——高髻道人双拳紧握,目光尽赤,口中喃喃道:“梅吟雪呀梅吟雪,今日毕竟要让我再见着你”只见南宫平左掌一掀之下,棺首竟应手而起,离地约摸三尺,但棺盖却仍好生生地盖在棺木上。

    南宫平呆了一呆,将棺木轻轻放下,口中缓缓道:“这棺木已上钉,谁也不能开棺!”

    高辔道人冷冷突道:“若是空棺,怎会上钉?”

    南宫平心头一震,只见高髻道人腰身半曲,目光凝注着棺盖,沿着棺木四侧,缓缓走动,南宫平双眉微皱,一步一随地跟在他身后,沉声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话声未了,忽见高髻道人疾伸右掌,向棺首拍去:南宫平厉叱一声:“住手!‘长剑微挥,闪电般点向高髻道人项颈之下,他若不及时拧身撤手,这一剑便是杀身之祸。剑风飕然,高髻道人足跟半旋,回时拧腰,只见一道碧光,堪堪自他胁下穿过,再偏三分,便要触及他身上的惨碧道袍,他惊怒之下,定了定神,大喝道:“背后伤人,算做什么?”

    南宫平冷冷一笑,垂下长剑,道:“家师神棺,岂容你的手掌冒渎!”

    高髻道人面上阵青阵白,强忍着胸中怒气,狠狠瞪了南宫平几眼。突地转身“呸”地一声,重重吐了口浓痰,头也不回,冷冷道:“棺首所雕两条云龙之间的龙珠,便是开棺的枢纽!”

    他身躯虽然枯瘦,形貌亦不惊人,但说话语气,却是截钉断铁,充满自信,南官平虽然怀疑,却仍不禁大步自他身侧走到棺首,俯首而望,只见棺首盖上,果然雕有两条栩栩如生的云龙,双龙之间,果然雕有一粒龙珠,这棺木虽是极其贵重的紫檀所制,但常被日炙风蚀,看来也已有些陈旧,只有这粒龙珠,却仍是光泽滑润,显见是久经摩擦!南宫平暗叹一声,只觉自己的观察之力,果然不如别人精细,一面缓缓伸出左掌,在这龙珠之上轻轻转动了两下!

    只听“咯”地一声轻响,高髻道人道:“你再掀上一掀!”

    南宫平手掌一反,抓起棺盖,高髻道人霍然转过身来,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手掌,只见他手掌抓着棺盖,却久久不见向上托起!

    一时之间,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怦怦作响,而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一双手掌,微微颤抖,两人甚至还能看到对方的额角,已隐隐泛出汗珠!

    突地,南宫平大喝一声,手掌往上一扬,棺盖应手掀开一一浓云狂风之下,绝岭孤脊之上,一具黝黯沉重的棺木,棺盖半开,两条衣袂飞舞的人影,木立如死,这景象正是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!

    高髻道人额上汗珠洋详而落,面上神色阵青阵白,口中喃喃道:“这这她她”语声颤抖,再也说不下去,山风吹入棺木,阵阵呼啸作响,而——棺木空空,哪有一物?

    南宫平目光冰冷,面色铁青,手掌紧握剑柄,突地暴喝一声:“你这欺人的狂徒!”反手一剑,向高髻道人刺去!

    高髻道人失魂落魄地望着这具空棺,这一剑刺来,他竟然不知闪避,全如未见,嘴唇动了两动,似乎要说什么,但只说了“棺中必”三字,南宫平盛怒之下刺出的一剑,已将他咽喉之下、左肋之上的要害之处刺穿,鲜血泉涌,激射而出,刹那之间,便已将他惨碧的道袍,染红一片。

    鲜红加上惨碧,道袍变为丑恶的深紫,高髻道人牙关一紧,口中惨嗥一声,翻手反抓住长剑锋刃,自骨节间拔出,身形摇了两摇,指缝问鲜血滴滴落下,目中光芒尽失,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,喉结上下动了两动,断续着嘶声说道:“你你终有一日要要后悔的”

    语声嘶哑、悲切、沉痛而又满含怨毒之意,虽是三峡猿啼,杜鹃哀鸣,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。

    南宫平面容苍白,全无血色,身形僵木,全不动弹,目光呆滞地望着高髻道人,只见他语气渐渐衰微,双晴却渐渐突出,眼珠渐灰渐白,眼白却渐红渐紫,最后望了南官平一眼,手掌渐松,嘴唇一张,身躯微微向左转了半圈“噗”地倒到地上!

    接着,又是“噗”地一声,南宫平手掌一软,棺盖落下,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的尸身,然后又失神地望着掌中的长剑,最后一滴鲜血,自剑尖滴落,长剑仍然碧如秋水!

    他只觉心头一软,几乎忍不住有一种冲动,要将掌中这柄利器,抛落万丈深渊之下,然而,他却始终忍住,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,心中反反复复地在低念着一句话:“我终于杀了人了我终于杀了人了!”生平第一次,他体验到杀人后的感觉,也体会出杀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难受!

    望着地上鲜血淋漓的尸身,他只觉头脑一阵晕眩,胃腹一阵翻腾,此人与他仅是初次见面,他们甚至连彼此问的姓名都不知道,而这条陌生的性命,此刻却已伤在他的剑下。

    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,然后又转回头,茫然托起地上的棺木,迎着扑面面来的山风,也不知走了多久,他蹒跚来到苍龙岭尽头,却又茫然顿住脚步,口中喃喃道:“我该将他的尸骨埋葬的”突地放足狂奔,奔回原处,地上的血渍仍在,但是——那神秘、奇诡而又可怜的高髻道人的尸身,此刻竟然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山风在耳畔呼啸,白云在眼前飘舞,南宫平茫然立在这山凤呼啸、白云飞舞的孤脊上,耳中却什么也听不见,眼中什么都看不见,良久良久,他目光方自投落到那冥冥寞寞、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中去,然后便将胸中的痛苦与忏悔,都化做了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。

    他口中虽无言,心中却在暗自析祷,希望那被山凤吹下绝壑的幽魂,能够得到安息,又不知过了许久,他只觉高处风寒,身上竟有些寒意,于是他手托棺木,回转身,走下苍龙岭,山腰处,风声渐息,寂寞的华山,便更加寂寞。

    他紊乱的心情,却更加紊乱,除了那份对死者的杆悔与痛苦之外,他心中还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疑团!令他最思疑和迷惑的是,他直至此刻,还猜不透这具看来平凡的紫檀棺木内,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?多少秘密?

    寻了处幽静的山林,他将掌中所托的棺木,轻轻放到虽已渐呈枯萎,却仍柔软如苗的草地上,掀开棺盖,看了一眼,棺中的确空无一物,他仔细地再看了两眼,只觉这棺木外观虽大,棺内却显得甚为浅窄,在那深紫色的木板上,似乎还有几点似乎是油渍般的污痕,不经细看,绝难察觉。

    然而,纵是如此,他仍然看不出,这棺木有丝毫特异之处。

    他以手支额,坐在树下,树上的秋叶,已自萧萧凋落,使得这寂寞深山中的初秋天气,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,也使得这初秋天气中的寂寞少年,平添了几分凄凉心境!

    他苦苦思索着这些他无法解释的疑团,竟忘去了探究他的同门兄妹为何直到此刻还未下山的原因,伸手入怀,取出了那条淡黄的丝绢,也触及了那只不知是太多的愚笨,抑或是太多的智慧方自使得它自撞山石而死的山鸟那冰凉的羽毛。

    于是他悲哀地、自嘲地微笑了一下,握紧丝绢,取出死鸟,展开丝绢,那苍劲而熟悉的字迹,立刻又在他心底引起一般冲激的悲哀浪潮,他合上限帘,叹息一声,再张开,只见上面写的是:“余一生虽杀人无数,然所杀者无不可杀之人,是以余生平虽然可日无憾”

    南宫平为之长叹一声,他仔细地体会这“无憾”两字其中的滋味,暗中不禁长叹自语:“这两字看来虽平凡,其实却不知要化多少精力,忍耐多少痛苦才能做到,而我呢!”

    他想起方才死在他剑下的道人:“我伤了此人,心中能否无憾?”他也想起那道人方才的言语“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无憾,怎会做出他口中所说那样的事!”

    于是他信心恢复,宽然一笑,接着下看:“然余无憾之中,亦有一事,可称遗憾”

    南宫平心头一冷,立即下看:“十余年前,武林中盛传一人,劣迹昭彰,余心久已深恨之,适逢其人又伤余一友,是以余仗剑而出,将之毙于剑下,然事后余却知此事实乃余友之错,而那平素恶行极多之人,于此事中,反是清白无辜,是以余”

    下面的字迹,突地为一片鸟血所染,再也看不清楚!

    南官平方自看到紧要之处,此刻自是急怒交集,但鸟血已干,纵然洗去,字迹亦将模糊不清,他剑眉双轩,双拳紧握丝绢,呆呆地愕了半晌,心中突又一颤:“难道这片血迹,是自师傅他老人家身上流出的!”

    一念至此,胸中热血倏然上涌,倏然长身而起,只觉满怀悲激,无可宣泄,方待仰天长啸一声,目光突地瞥见那只鲜血淋漓的死乌尸体!

    一时之间,他不知是该大笑三声,抑或是该大哭三声,颓然坐回地上,目光凝注死鸟,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,只得跳过那片血渍,往下接看,乌血的下面,写的是——“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,望汝好生看待于她”

    南宫平双眉一皱,诧声自语:“她?她她是谁?”愕了半晌,再往下看:“临行匆匆,余亦不能将此事尽告于汝,然汝日后必有一日,能尽知其中真相,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,亦是余生平一憾,唯望汝日后戒言戒恶,奋发图强,勿负余对汝之期望!”

    这寥寥数十字,南宫平反来复去,竟不知看了多久,只觉这淡黄丝绢上的字迹,越看越见模糊,吹在他身上的山风,寒意也越来越重!

    “临行匆匆”他口中喃喃自语“难道难道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死了么?”于是,两行热泪,终于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悲哀,加上怀疑,这滋味的确令他无法忍受“日后必有一日,能尽知此事真相”

    但这一日,何时方至?“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,亦是余生平一憾”他伸手一拭面上泪痕,仰天呼道:“师傅,你老人家一直对我是极好的,我也一直感激你老人家,你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么?”

    他茫然地用自己的手掌,在浅浅的草地上掘了个浅浅的土坑!

    然后,便将那只死鸟,仔细地埋葬在这浅浅的土坑里。

    他纤长而苍白的手掌,都已沾满了褐黄色的泥土,上坑拍平,一声叹息,他任凭泥土留在手掌上,口中却又不禁喃哺自语:“我与你终是有缘,是么?否则世界如此之大,你怎会偏偏落入我的手掌里?这土坑虽浅,但已可为你聊蔽风雨”

    一声沉重的叹息,他倏然顿住语声,因为他心中突地想起了那被他一剑刺死的道人,那一具碧绿的尸身,今后岂非将长久暴露于无底的绝壑中,永恒的风露下,于是他以纤长的手掌,划开面前那一片青青的山草,正如他冀望以他无形的利剑,划开他心中的积郁。

    青草虽分,积郁仍在,他黯然阖上眼帘,冀求这份黑暗的宁静,能使他心中杂乱的思潮澄清,于是一层沉重的疲倦,便也随着眼帘的落下,而布满到他全身,为着今晨的决战“止郊山庄”的门人弟子,昨宵已彻夜未眠,何况南宫平刚才与那高髻道人一番苦斗,更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真力!

    生理的疲倦,使得他心理的紧张渐渐松弛,也使得他身心进入一种恬适的虚无境界,也不知过了多久

    西山日薄,晚霞满林,黄昏渐至,树林中突地发出“咯”地一声轻响,那平凡而神秘的紫檀棺木,棺盖竟缓缓向上掀了开来——宁静的山林中,这声响虽然轻微,却已足够震动了南宫平的心弦,他霍然张开眼睛,正巧看到这一幅骇人的景象——无人的棺木中,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,缓缓将棺盖托开!

    南宫平这一惊之下,睡意立刻全被惊散,只见那棺盖越升越高

    接着出现的,是一绺如云的秀发,然后是一张苍白的面庞。

    满天夕阳,其红如血,映在这张苍白的面庞上,竟不能为她增加半分血色,南宫平纵然胆大,此刻却也不禁自乙底升起一阵寒意,沉声道:“你你是谁?”他虽然鼓足勇气,但语声仍在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棺中的绝色丽人,此刻已自棺中缓缓长身而起,她那纤弱而动人的美丽身躯,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样纯白的长袍里,山风吹动,白袍飞舞,她身躯竟似也要随风飞去,然而她一双明媚的眼睛,却有如南宫平座下的华山一般坚定!

    她轻抬莲足,自棺中缓缓跨出,袍袖之下,掩住她一双玉掌,一步一步地向南宫平走了过来,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,更没有半分血色,甚至连她那小巧的樱唇,都是苍白的,空山寂寂,骤然看见了她,谁都会无法判断她来自人间,抑或是来自幽冥!

    南宫平双拳紧握,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,气纳丹田,大喝一声:“你是谁?”方待自地上一跃而起,哪知这棺中的绝色丽人,突然地轻轻一笑,柔声说道:“你怕什么?难道你以为我是”再次轻笑一声,倏然住口不语。

    她语声竟有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,那般令人沉醉,她那温柔的一笑,更能令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为之动心,她所有自棺中带出的那种令人惊栗的寒意,刹那之间,便在她这温柔的笑语中化去。

    南宫平目光愕然,只觉她这一笑,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,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合初放,牡丹盛开,但只是眼在笑,眉在笑,口在笑,面庞在笑而已,而这棺中丽人的笑,却是全身、全心全意的笑,就连她的灵魂,都似已全部浸浴在笑的涟漪中,让你的呼吸,也要随着她笑的呼吸而呼吸,让你的脉搏,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。

    但笑声一止,南宫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,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木中,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。

    他脚下移动,终于霍然长身而起,现在,他已与她对面而立,已毋须仰起头来,便能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,于是,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,再次低喝一声:“你是谁?”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强!

    棺中人秋波如水,上下瞧了他两眼,忽地“噗哧”一笑,柔声道:“你年纪虽轻,但有些地方,的确和常人不同,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交托给你!”

    南宫平一愕,暗暗忖道:“将她交托给我”他立刻联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:“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,望汝好生看待于她”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:“她是谁?”此刻已有了答案:“她”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、衣衫苍白、一身苍白的绝色丽人!

    然而,对于其他的疑窦,他仍然是茫无头绪,他暗中长叹一声,突地发觉天地虽大,有许多事却偏偏是如此凑巧,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,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,这难道是苍天在故意捉弄于他!

    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,柳腰轻折,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,轻轻伸了个懒腰,仰首望天,自语着道:“日子过得真快,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,其实人生百年,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,古往今来,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?”

    她语气之中,充满了自怨自艾之意,根本不是一个如此艳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话,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,在叹息着自己青春的虚度,与生命的短暂!

    夕阳,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,南宫平侧目望去,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怨,显见她方才的感慨,的确是发自真心,他心中大为奇怪,不禁脱口道:“姑娘夫人”

    棺中丽人忽又一笑,回眸道:“你连我是姑娘,抑或是夫人部分不清楚么?这倒奇怪得很!”

    南宫平干咳两声,讷讷道:“我与阁下素不相识”

    棺中丽人道:“龙老爷子既然将我交托给你,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?”

    南官平双眉微皱,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——“十余年前,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”他心头一懔,暗暗忖道:“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的,冷血妃子‘?”心念一转:“但那‘孔雀妃子’十余年前已享盛名,于今最少也该三十余岁了!她”目光抬处,只见这棺中丽人,犹在望着自己,眼波晶莹明亮,面靥莹自如玉,看未看去,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:他赶紧逼开自己的目光,只听棺中丽人又自轻轻笑道:“我问你的话,你怎么不回答我呀?”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、几乎可达腰际的如云秀发,又道:“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,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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